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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身加爾各答的詩人泰戈爾說:「睡眠之於工作,正如眼瞼之於眼睛。」
我正躺在前往加爾各答的夜行火車三等臥鋪上,輾轉難眠,四周鼾聲大作,頭上的電風扇嘎嘎作響,和著從窗戶灌入的晚風,氣喘似地攪拌著整個車廂的體臭、咖哩和舊鞋味。
我頭朝窗腳朝外睡在下舖,把隨身物品打包當枕頭靠,醒醒睡睡,昏暗月色中,一個穿著沙麗的碩大身影怯怯地癱在我腳邊,傳來一陣酒味,狀極疲憊,肩膀寬的不成比例。
外國人在印度購火車票享有特權,每當我滿頭大汗穿越排隊人龍,直抵特別窗口時,總有點罪惡感。恍惚中我心想:「反正錢包相機我全揣在懷裡,給這位太太挨在床邊休息一下沒關係。」當然如果是男人的話,我就老實不客氣請他滾蛋了。
天光微亮,當我頭髮亂糟糟坐起身來,突然看到靠我床角的那位太太,「嗯..........怎麼說呢」,真不知怎麼稱呼,一身豔紅沙麗連身裙,戴滿廉價首飾,竟然寬肩平胸有喉結,明顯是男兒身。
我湊上前去,她(他?)受驚似頓時清醒,眉間的豔紅硃砂像第三隻眼一樣炯炯有神,刷了睫毛膏、描了眼線的牛眼,對上我迷惑的目光,她肢體語言甚娘地理理衣裙,塗了廉價唇膏的血盆大口裂開了一抹淺笑,趁其他人好夢未醒,匆匆溜走,留下一頭霧水的我。
印度火車座位的等級之多,反應了階級之複雜,從有管家貼心服侍的獨立包廂、附隔簾的冷氣臥鋪、莒光號般的冷氣座椅、吹電風扇的臥鋪、吹電風扇的軟座、吹電風扇的硬座等等。
我一時無聊,逛起長長的火車來,我隱約聽到同車廂的乘客醒了,一個挨著一個吵吵嚷嚷「我的錢包,我的東西被偷了!」
在印度只要裝作不懂規矩的外國人,常常可以滿足好奇心的,我從頭走到尾,像做一趟文化觀察。逛到火車尾巴時,赫然看到剛剛那個走錯車廂的變裝皇后,正在吃一盒雪花牛奶糖。
我們四目相接,有點尷尬,我衝著她笑了一下:「蒂蒂(姊姊),你好。」她的濃妝像一張畫在臉上的面具,彷彿可以直接摘下來,當香水脂粉味薰得我快暈車時,她終於認出我來:「小妹子,你從哪裡來?」
一開口就破了功,語調婉媚卻聲音粗啞,我有點驚喜她能說英文。我就是這樣遇到G的。
我說:「我從台灣來。」G眼睛一亮,驚呼:「泰國?喔,真好,我好愛泰國。」戴滿戒指、塗著蔻丹的粗糙大手,遞了一塊牛奶糖過來,五彩手環碰出清脆細聲。
「當然,誰不愛泰國。」我席地而坐,滿嘴雪花牛奶糖,甜死人不償命,我面部肌肉猙獰扭曲,頭皮發麻,還來不及含糊解釋台灣是另一個國家,G就膝蓋碰著膝蓋那樣人擠人地在我身旁坐下,然後遵從印度人的聊天傳統,從祖宗八代開始關心。
印度甜食的甜度登峰造極,超過人類極限,我一面擔心體內血糖指數暴表,一面壞心眼暗想:「泰國人妖要討好觀光客,從小調教,比女人還女人,泰國人骨架纖細,扮相好看多了。」
從車窗遠遠望去,風中隱約傳來熱鬧的節慶音樂,每個社區都在慶祝杜迦女神節,搭起高高的台子,張燈結綵,祭祀英氣十足、屠魔降妖的杜迦女神,為新年拉開序幕,接下來的結婚旺季更是金光閃閃。
特別精彩的祭壇,會吸引外人不遠千里來觀賞,那個社區自然特別有面子。到了晚上,唱歌跳舞,闔家團聚,少不了美食飲宴,盛饌糕點,人人一身新衣,穿梭來去,有幾分逛元宵節花燈的熟悉氣氛。
我問G:「蒂蒂(姊姊),你住的地方,也有這樣的台子嗎?可以去看嗎?」
G笑笑:「我們住的地方,一般是不歡迎外人進去的。小妹子,再來一塊,嗯?」
不論男女老少,印度人嗜吃甜食,熱愛一切濃郁甘甜、酥脆黏牙的口感,節慶場合,尤其少不了甜食。國土遼闊,各地都有代表土產,花樣百出。
加爾各答人的「甜牙齒」,舉國皆知。
印度、孟加拉一帶在上古時期就發明了製糖的方法,成書已經兩千多年的史詩羅摩耶那中,描寫了一場宴飲,「桌面上擺滿甜食,糖漿飲料和可嚼食的甘蔗。」
世界上幾乎沒人不愛甜食,一出了產地,糖曾經貴比黃金。自古印度在製糖技術外傳之前,高價外銷蔗糖。
仗著現地自產自消,在加爾各答糖不曾是昂貴的進口舶來品,甜點師傅工作起來,更得心應手。
甜點專賣店的櫥窗繽紛有如珠寶盒,塗牛油的餅,淋蜂蜜的糕,撒滿腰果杏仁的酥,泡玫瑰花露的丸子,種類繁複,量多質精,永遠人潮洶湧。此地出身的甜點師傅,能在一級戰區存活下來,個個身手了得,走到哪都是就業保證。
傳統甜食主要以牛奶、牛油、煉乳、乳酪、糖等為原料,煎炸烘烤,加上各種香料、堅果或水果。聖牛因為產奶耕作而獲得在車水馬龍中信步漫遊的無上權利,只要聽過「眾神攪拌乳海」的創世神話,就知道乳製品在這古老次大陸上享有多麼崇高的神聖地位。
祭司使用牛油、牛奶祭祀,乳製甜點不但是眾神鍾愛的虔敬供品,凡夫俗子也喜歡甜蜜蜜的滋味。節慶時,加爾各答的甜食店大排長龍,店外搭起帳篷 還延長營業時間,印度人生肖一定是屬螞蟻的。
被稱為「巴非」的雪花牛奶糖,是北印度最傳統的甜點,將牛乳用慢火收乾,邊攪拌邊倒入砂糖,加上乾果後放涼,塑型,講究一些的高級品,貼上閃亮亮的純銀箔,快刀切成對稱的菱形,閃亮亮貴氣逼人,乳香撲鼻,當成訪親拜友的伴手禮,大方好看。主人待客時,極具美感地把甜點擺在盤子上,裝飾各色花瓣、水果、乾果,就像一幅精巧的圖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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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G滿腹詩書,說了一口頭頭是道的甜點經,嘴中吐出的英文,字彙豐富而文法精確,我心中訝異:「她小時候一定受過良好教育的。」
為了報答G的盛情,火車靠站時,我揮手招來月台上販賣奶茶的小販:「給我來兩杯!」隔著車窗立刻遞來兩杯熱飲,我和G邊啜飲燒燙燙的甜膩奶茶邊閒聊,配上一盒牛奶糖,熱量足夠火車繞印度一圈了。
G出身鄉間的高種性家庭,家中只有妹妹,身為傳宗接代、承嗣香火的獨子,備受寵愛,還被送到加爾各答唸寄宿中學,傾力栽培。
G屬於一個古老神秘的社群,當地人叫她們「海吉拉」,嚴格說來,是指認為自己是女人,而自願去勢的生理男性。
海吉拉的存在是印度社會的古老默契,2014年印度法律更承認第三性的合法地位,但同性戀仍屬違法。
因此在海吉拉中,還包括同性戀、陰陽人、閹人、雙性戀、變性人、變裝癖等等性別錯位、性別認同障礙,而難以歸類男人或女人的性少數族群。
寶萊鎢電影的浪漫愛情僅供參考,事實上,婆羅門禁慾主義加上維多利亞時期遺留的罪惡感,形塑出對性極端保守的集體意識。
居主導地位的印度教,更將婚姻塗上神聖的油膏,結婚生子不是個人選擇,而是無從遁逃的社會責任,沒人要的宅男剩女,簡直是家門不幸,比醙掉的隔夜菜還糟。因此,難以婚嫁的「第三性」,就這樣被排除於家庭網絡之外。
據說先天雌雄同體的陰陽人嬰兒一出世,就會直接交給海吉拉撫養。但比起萬般都是命、半點不由人的種性制度,幾千年來成為海吉拉與否,令人驚訝地,卻多半出於自由意志。
海吉拉來自各階級、種性、教育背景、方言、族裔,堪稱是全印度最崇尚落實「四海之內皆兄弟(姊妹?)」的後天社群,外界敵意和貧窮把海吉拉緊密結合起來,相依為命,同吃共住,外人難以窺探。
她們向年長的海吉拉拜師,學習妝飾歌舞,頭上彷彿裝了「喜慶偵測雷達」,風聞哪裡有人結婚生子升官祝壽,就大隊人馬花枝招展地殺去,在樂師伴奏下,戴歌戴舞。
聽起來就像台灣早期辦壽宴喜酒,丐幫不請自來,敲碗唱喏:「老爺太太行行好、保佑您十子十媳婦」的鄉野奇談。
給了,大家開心,吉祥如意,面子好看;不給,海吉拉可是有全褂子的本事,很擅長丟主人的臉。
海吉拉是不請自來卻得罪不起的客人,明著是唱歌跳舞獻藝,暗地其實是一種勒索:「主人敢不給錢是吧?那我們就當著所有親友的面,把衣裙脫光。」
遠古生殖崇拜下,非男非女的海吉拉無法性交繁衍,畢生獨身,積蓄了神秘的力量,被視為「神的新娘」或「女神的信徒」,喜則祝願驅邪,怒則詛咒降蠱。
大喜之日,誰想觸霉頭?有點年歲的印度人,迷信海吉拉的詛咒,害怕激怒海吉拉會帶來厄運,導致新郎陽痿或男嬰夭折,寧可信其有,不管樂意或無奈,總會打賞禮物或現金。
基於大眾畏懼心態,有的銀行或稅務機關創意十足,僱用海吉拉當討債人或收稅員。
獻藝討賞是海吉拉長年獨占的工作權,不過,信仰薄弱的年輕一代漸漸只把海吉拉視為不入流的街頭紅頂藝人,一旦失去古老傳統保護,這些蒂蒂們再也歡唱歌舞不起來了。
神聖光環就像雪花牛奶糖上的銀箔一樣,只是一層薄薄的矯飾,海吉拉其實處境堪憐,低下若賤民。
一旦成為海吉拉,就要放棄自己的名字姓氏,家族種性,從此和原生家庭形同陌路。
他們多半在兒童期,懵懵懂懂發現自己與眾不同,慘綠少年時備受荷爾蒙和家庭壓力煎熬,欲望和情感不見容於主流社會,深夜掙扎哭泣,自殺自殘,只能徘徊在陰暗邊緣,隨波浮沈,彼此取暖。
大多數的海吉拉在少年十五二十時「出櫃」,年幼青澀,一旦斷了所有人際網絡,無法繼續升學,沒有教育、沒有技能,沒有任何工作機會,被社會共棄,日趨下流,淪為極度社經弱勢。
為了生存,什麼下三濫手段都使出來,使主流人士側目厭惡,越被邊緣化。
如此惡性循環、無限迴圈了數千年,歧視未減,社會變遷下,海吉拉的傳統生計卻日漸式微,只好乞討賣淫,無所不為。
因恐懼淪落到這步田地而一輩子深藏櫃子的「隱性海吉拉」,大有人在。他們照著所屬社經階級的常規,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娶妻生子,大放煙霧,這些身不由己的人,就是海吉拉的性客戶群,至死過著不為人知的雙面人生,帶著秘密火葬。
恆河母親流水悠悠,在生死輪迴的盡頭,斷背山仍然高聳入雲,不可訴說。
世所公認,高級時尚史宛若男同志史,比例上,他們敏感纖密,具藝術美感,腦中靈光乍現的天才點子,下一季就掛在無數時髦男女的衣櫥裡,令人滿眼迷醉。
這些天生酷愛調脂弄粉、穿紅著綠的孤高靈魂,若降生在別的地方,說不定是另一個尚保羅高提耶或喬治亞曼尼,叱吒風雲,獨領風騷。再不濟,起碼在愛馬士站櫃台迷倒一干貴婦,或在《欲望城市》軋一角。
完全不能想像,林懷民在婚禮上跳猥褻粗鄙的舞蹈,蔡康永妙語如珠只為了乞討零錢,張國榮在暗巷裡出賣色相,蔣勳寫的是淫辭豔曲,吳季剛的事業高峰只是縫製同志彩虹大遊行的服裝。我心中疑惑:「這麼說來,海吉拉社群中埋沒了多少偉大的藝術家呢?」
但深入一想,印度社會幾千年前就坦然接受海吉拉的存在,藉由宗教禁忌保障她們的工作權,照顧生計,在蒙兀兒王朝的伊斯蘭宮廷,更有海吉拉更權傾一時,擔任大內總管的職務。
而今日公認最開放的歐洲社會,對性傾向迥異的第三性展開雙臂,也不過是近幾十年開始的事,時間若再早一點,可是會被槍斃、丟進瓦斯毒氣室,甚至綁上火刑架的。
海吉拉既然專挑重大喜慶場合出沒,得到的禮物大多就是甜點,因為職業關係,說她們是最能鑑賞各家甜點好壞的大行家,一點也不為過。現在我們分食的這盒甜點,就是昨晚某戶人家的打賞。
海吉拉囂張地、粗暴地分享家家戶戶不同人生階段的甜蜜,卻永無慶祝自己結婚、生育、畢業、加官晉爵、開張大吉等喜悅的一日。再多的糖,再多的蜜,也無法調和自己心中那杯苦酒,她們選擇的是一個順從自身渴望而被剝奪一切人權的生命。
細細磨搗了摸索徬徨,切剁了和親人決裂時的顫抖,下鍋爆香了欲望,細火熬煮了炙熱情感,油炸了貧窮,慢煎了歧視,浸泡了旁觀紅塵俗事的冷眼,沸騰了今朝有酒的醉態,裝盤的是歌舞爛漫,叫賣的是祝福或詛咒,吃下肚的是一種吉普賽人似的生命情調,掉下來的殘渣碎屑,隨風而逝,苦澀中帶有一絲膩人甜味。
泰戈爾吟道「綠葉戀愛時變成了花,花崇拜時變成了果實。」而身為海吉拉,永無開花結果之日,踽踽獨行在充滿暴力敵意的荊棘荒原,心胸坦蕩不做惡夢,被世人漠視,煙視媚行,不受家庭社會束縛,全然自由。
「小妹子,從小,我看到女人,就和你看到女人一樣,什麼感覺都沒有。但我看到好男人,會臉紅害羞、心跳加速。」
直男常嘲笑娘砲死GAY是女生的最佳閨密,他們哪知道這種默契,是來自於我們都同樣為了男人而芳心大悅或黯然神傷。
G示意要我看前方一個年輕人,眨眨眼:「他多好看哪,是不是?再來一塊糖吧,親愛的。」
天生像賈寶玉一樣愛吃胭脂,G關起門來偷穿媽媽妹妹的沙麗,一看到亮晶晶的首飾,就像螞蟻見到糖,無法克制,陰柔媚態,輕言軟語,不知挨了多少父親毒打和同學霸凌。
讀寄宿中學時,情竇初開,他試探同寢室的男同學,絮語炙情,挽手畫眉,被校方發現,觸犯天條,立刻開除。
G不敢回鄉面對雷霆震怒的父母,無家可歸,流落街頭,被當地海吉拉社群納入羽翼,她們總有嗅出同類的本事。G換上女裝,身心舒坦,如同金蘋果掉到銀網子裡。穿了過窄過緊的鐵鞋,長途跋涉,磨出水泡膿血,終於換上一雙合腳的軟拖鞋。
泰戈爾吟道「相信愛情,即使它给你帶来悲哀,也要相信愛情。」性別角色僵化的巨靈,將孽子放逐到世界的盡頭。孤寂壓抑良久,終於找到傾慕的知音人,真心不問性別,有靈有肉,相惜相憐,互信互助,這不就是愛情嗎?
G失蹤了數年,改頭換面,首度以海吉拉的裝扮回鄉,未進家門,母親先昏死了過去,父親痛心流淚,從牙縫逼出一句話:「我寧願你死了,我沒你這個兒子。」G撩起裙子:「我不是你的兒子,我是你的女兒。」
那是G最後一次見到家人。我問:「那你妹妹呢?」G塗滿眼線的雙眼第一次流露出悲哀:「她自殺了。」
民風保守的鄉下,家中出了個海吉拉,彷彿染了瘟疫似的生人勿近,父親活活氣死了後,賠不起高額嫁妝,沒有人家敢娶妹妹做媳婦,蹉跎青春,年歲老大,而印度是全世界最鄙視老處女的地方。
六七零年代開始萌芽的彩虹大遊行,最先打出的標語是"Come as you were,as you are,as you want to be!"(以你以前的樣子、現在的樣子、或是想要成為的樣子,前來參與吧!)
漫漫長路,每個人畢生都在尋找認同,期望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一些人,或是一個就好,他會愛你想要成為的那個自己。
我們打從心裡渴慕那一個被完全接納的瞬間,所以,人有坦白一切的衝動。
「但為了歸屬感,G願意付出那麼高的代價哪!」我正當黯然無言之繼,來車站接我的朋友A,遠遠看到G,簡直揮舞著拳頭衝過來,低聲吼著:「這傢伙在找你麻煩嗎?」
我連忙說:「不不,我們在車上認識的。」
加爾各答的沙塵和陽光下,G一身滾金邊豔紅沙麗,臉上殘粧斑駁,卻沒有任何鬍渣,嬌滴滴卻又雄糾糾,妖氣衝天,她理解似地笑笑,幾乎掐著A的臉頰,厲聲調侃了一句我聽不懂的孟加拉粗語後,潑辣暢快,扭著身體,飄然離去,A的臉唰一下就紅了。
看著G一身紅豔的背影,年過中年,在喜慶場合獻藝賺的賞金越來越少,賣淫又競爭不過年輕新肉,前途茫茫,老之將至,想來只能沿門乞討。明明是最耽溺美麗的浪漫種子,順遂本性而活,卻深陷最醜惡的現實泥沼。
穿過成群的人力車夫,踏著滿地垃圾和牛糞,坐上A的車,在車陣裡卡了一小時後,我癱在A老家客廳補眠,被他念個半死:「你知道海吉拉就是幫派、無業流浪漢、賣淫、乞丐、人妖這些全加起來嗎?而且很多是愛滋病帶原者!常在火車上偷東西,快看看你錢包護照有沒有丟吧!」
他是移民英國的第四代印僑,祖上是印度第一批擁有現代高階專業工作的西化精英,牆上掛著和英國殖民官員騎大象入叢林狩獵老虎的黑白照片,豪華柚木家具伴著獸頭標本,令人彷彿回到加爾各答仍是首善之都的舊日時光。
我回嘴:「拜託,你恐同症喔?一起吃個甜食又不會傳染愛滋。」A難以置信,拉長顫音:「天哪...............你和海吉拉一起吃東西?」
骨子裡的婆羅門優越感,幾千年累積下來,不是念念公立學校、投票選選議員、搭搭倫敦地鐵就能洗清。還好他夠意思沒把我這無知的外國人踢出那古色古香的神聖宅邸。
海吉拉疏離孤絕,通常和一般人保持距離,我想G破例和我聊天,一來看我是年輕外國女人,二來除了滿腔按奈不住的好奇外,我臉上並無嫌惡表情。
當然,也可能是吃了甜食給人幸福感,天生就愛聚在一起吃甜食閒嗑牙。女人嘛,到哪裡都一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