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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4年4月21日 星期一

法國餐桌---老農夫愛吃大麥克


在法國南部的一戶農家小住,我成天幫忙去菜園摘蔬菜、撿雞蛋、烤蛋糕、熬果醬、煮白酒淡菜,卻又不能太忙,要一本正經地無所事事、悠悠哉哉。

「法國人會好好享受生活中的時時刻刻,不會忙忙忙、盲盲盲、茫茫茫。」退休的老農菲力跟我說。


每天晚上把大圓桌鋪上桌巾搬到老樹下,晚餐吃到天昏地老,照理說這是個崇尚在地生活、在地飲食的慢活天堂。


菲力常鬼鬼祟祟要兒子米蓋幫他一個忙,有點像毒蟲託藥頭帶貨。


米蓋開車載我去家樂福買遮陽帽,順路進了麥當勞買了一個大麥克。


我問:「你餓啦?


「不,這是菲力要的。」他不叫爸爸,直呼其名。


「咦.....?


「你可別說出去,這是我爸爸的大秘密,連我媽都蒙在鼓裡。」


附近有理念的餐廳主廚大多向菲力買當令有機蔬菜,並且和萬惡的美利堅速食之王麥當勞有
不共戴天之仇。


而菲力這個老農夫私下的心頭好竟然是大麥克!


巍巍法蘭西,在這個國家,開鐵牛推倒麥當勞金色拱門的農夫被視為對抗強權的民族英雄,還被支持者送入議會為民喉舌。

法國人對美食情深義重,用情至深,食物連結了風土和文化,香檳之所以能被稱為香檳,干邑之所以被稱為干邑,就是建立在對「在地生產」這種根深蒂固的尊重上。

二次世紀大戰後,美國軍工業將剩餘的硝酸銨轉化成肥料,投下「綠色革命」這顆震撼彈,而美國速食連鎖業剛好應聲起飛,挾帶著磅礡的資金優勢,橫掃全球,徹底改變了現代農牧的樣貌。

輕快節奏、艷麗色彩的速食店裡賣的其實是「可食用的工廠產物」,而不是食物,徹頭徹尾屬於法式風情餐桌的光譜的另一端。

更誇張的是外帶速食要繳的稅金,硬是比小餐館的要低得多,這讓自詡為飲食文化守門人的廚師們忿忿不平,敵意越升越高,痛心疾首:「喔啦啦......淵遠流長的法國美食傳統,竟然被財大氣粗的貧瘠美國漢堡薯條侵門踏戶了。」

簡直比當年被德國納粹亡國還悲憤。

法國人的文化自豪感世界有名,他們尤其執意將美國人視為沒有靈魂的金錢動物,而美國人總覺得法國人被時代卡住了,反美國速食只不過多一個理由討厭法國人罷了。

但很諷刺的是,法國消費者「口嫌體正直」,批評和生意一樣火熱,麥當勞越開越多,終於在幾年前,開到這個小鎮的郊區來了,和大賣場比鄰而居。

開幕後,米蓋有天和菲力開車經過新開的麥當勞,久聞麥當勞昭彰的惡名,菲利好奇心起---這毒蛇猛獸到底是什麼滋味?

於是在兒子掩護下,在得來速買了他一輩子第一份套餐吃吃看。

竟然一試成主顧。很神奇的是,高鹽高油高熱量的速食竟然很對菲力的胃口。按時上教堂跟神父告解的菲力從此多了「不能說的秘密」。

純樸小鎮裡,每個人都認識每個人,麥當勞站櫃檯的低腰學生妹可能就是客戶的表弟的女友。

菲力覺得派米蓋去買麥當勞,盡可以推給年輕人嚐鮮趕潮流,甚至是少不更事而帶來的無知,比較能被鄉親父老包容。

但如果讓對麥當勞怒吼到聲嘶力竭的廚師客戶知道他也投奔敵營,情何以堪,一張老臉往哪擺?

有機當季的農產品的價值,部分來自於道德制高點,以及與土地的血脈相連,一喪失在地小農的光環,以後要怎麼混呢?

「麥當勞的薯條和大麥克裡面,到底加了什麼讓人念念不忘的東西呢?」我眉頭一皺,疑惑案情真的不單純。

菲力躲到一旁吃了大麥克,還偷偷把包裝垃圾拿到久不用的壁爐裡燒,毀屍滅跡。

吃垃圾食物除了當下的「爽」以外,的確沒有一絲存在價值。

但誰也不能否認,麥當勞成就了一個農夫老來的、小小的、孩子般的叛逆,這也是法國輕喜劇裡才有的浪漫呀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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